如兰婚期临近,样子却反倒有些不对劲起来,一忽儿嘻嘻哈哈,一忽儿又无端发脾气。这日,王大娘子本想来寻女儿说几句体己话,却叫如兰三句给顶了回去,王大娘子觉得不成样子,正好墨兰来给如兰送东西,王大娘子便让姐妹俩聊聊。

    陶然馆里,因已抬走了嫁妆,只见原本镶金缠银的闺房显得有些空荡,如兰呆呆的坐在窗前,一旁暗红漆木的衣架上撑着一件精美华丽的嫁衣,平白将整个屋子映的光彩了许多。

    “四姐姐怎么来了?”如兰一见了墨兰,原本恹恹的神色也有了些精神。墨兰坐到如兰身旁,笑着道:“你这是又怎么了?有什么不舒坦的,且与我说说吧!”

    如兰撇了撇嘴,“母亲不时同我念叨顾廷烨聘送礼的事,好好的心情也被她念叨没了。”说完气鼓鼓的把头扭过去,用背对着墨兰,两只手臂重重撑在案几上。

    墨兰略一思忖,就明白了,“大娘子与你说什么了?”

    如兰没有回头,只用鼻子大声的哼了一声,“还能说什么,前几日杨家选了吉日送了聘礼来,谁知那顾廷烨翻看了一遍黄历后,说是发现那日是这段里最好的日子,便派人来询问‘可否也那日来放聘’,母亲当时没想到父亲就一口答应了。我就不信这吉日只有那一日,他偏偏选同一日,究竟想做什么?欺负我一次就算了,怎么可着我欺负,他想显摆对明兰的重视也没人拦着,怎么总是踩着我来做这些事呢?真是……恶心!”杨家按着礼数,备了足份三金,即金钏、金镯、金帔坠;还有销金大袖、黄罗销金裙、缎红长裙、珠翠特髻、珠翠团冠、四时冠花、珠翠排环等,加上花茶果物、团圆饼、羊鹅、酒等物;外加百两金、千两银、彩缎六十匹,杂用绢八十匹,以及一对活蹦乱跳的大雁。

    原本这聘礼也算是丰厚了,谁知那顾廷烨却犹如暴发商户一样,送来的聘礼足足堆满了一个院子。先是一百二十八对足金肥猪,足有一千两;布料有江南的绡纱八十八匹,江北的羽纱八十八匹,各色彩绣的云锦蜀缎一百零八匹,三四两重的龙凤赤金镯十八对,嵌珠龙凤赤金簪十八对,还有鲍鱼、蚝豉、元贝、冬菇、虾米、鱿鱼、海参、鱼翅和鱼肚外加发菜等上品海味,连海氏和盛老太太瞧了后,都怀疑这些皆是进上的贡品,至于其他各类三牲鱼酒四季茶糖果子等物件更是不计其数;最后是一对呱呱乱叫的肥胖大雁。

    虽然王大娘子对聘礼一事是释怀了,可对顾廷烨特意选了同一日送聘之事就不满了,觉得顾廷烨就是故意下她与如兰的脸,也因此对明兰与顾廷烨这两人更加依旧鼻子不是鼻子,眼睛不是眼睛的。顾廷烨她难得见到就罢了,不过她一瞧见明兰就不怎么高兴了。

    不过明兰毕竟是待嫁之人,日日窝在寿安堂还来不及,王大娘子也不容易瞧见,也不能杀到寿安堂去骂明兰,便只得去找如兰说这事,言语中尽是对明兰与顾廷烨专门寻她与如兰晦气的愤懑。

    最令王大娘子不舒服的事实是她要用自己的嫁妆给明兰置办嫁妆,而这些聘礼都径直送进了寿安堂,她连手都没有过,按着盛老太太的心思,这些彩礼怕是大半要跟明兰陪嫁去顾府,剩下的恐怕也与她无关,这才是她不舒服的地方。

    王大娘子同如兰念叨的次数多了,也让如兰心里不舒服起来。这不,如兰的脾气也开始变幻莫测起。

    “五妹妹要是有什么心里不痛快的,尽可与我说说。”墨兰缓和着语气。

    如兰倏的回过头来,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,“我怎么敢不痛快,那顾廷烨可是官家跟前的红人,是当朝新贵,母亲说了,我以后没准还要六妹妹帮衬着呢,哪敢不满啊!”

    “明明就不痛快,偏说些反话做什么,最后气的还不是你自己?”墨兰笑吟吟道。

    “那我除了自个儿生闷气,我还能怎么办?家里不管是谁,都不会为我说句公道话,母亲倒是不满,也想为我说话,可遭了父亲的斥责,如今也只能与我抱怨,连父亲和哥哥都不帮我,光是母亲与我不满又能怎么样呢?”如兰心里的委屈好似有了发泄渠道,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墨兰微微一叹,安慰道:“那你想如何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如兰一时没反应过来,惊疑不定的看着墨兰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我是说,既然觉得委屈,那你想怎么办?是要大闹一场让家里所有人知道你的委屈,本着你不开心也让他们不开心,还是就这么算了?”墨兰解释道。

    “闹?”如兰不可置信道:“我没想过,我怕……怕父亲和哥哥生气,我与你不同,我没有你聪明,也没有能拿捏父亲与哥哥的手段。我若是闹了起来,他们只会责骂我,说我不懂事,说我心眼小,说我不顾大局……”

    “既然如今你没本事为自己讨个公道,那就先忍着,等日后强大了,在将从前受过的委屈一一讨回来,那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,没人敢反驳你。哪怕你要指鹿为马,也不会有人说你不对。”墨兰缓缓靠过去,搂着如兰的肩,轻声道:“人就是这样的,骨子里都带着欺软怕硬的一面,你强大厉害了,他们就不敢无视你,更不敢让你受一丝委屈,若你一直弱小,那他们就不会在乎你,哪怕你受了天大的委屈,在他们看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。你如今有两个选择,要么像我这样够狠,狠到可以不在乎一切,狠到没人可以拿捏,那么他们自然不敢用鸡蛋碰石头,就会怕你。可这样的行为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,以及手段支撑,也不容易办到,除非你真能豁出命去,叫他们怕你。不过,显然你的性子并不适合这么做。”

    闻言,如兰有些愣怔,耳边一枚红榴宝金流苏坠子不住的荡着,她缓缓道:“你说的对,我狠不起来,哪怕被他们伤了心,我也狠不起来,毕竟都是我的亲人,我做不到如你这样除了亲母谁都可以不认,连三哥哥你都当做陌生人。”她微微一顿,急急解释道:“我不是说你冷血无情。其实从前我看不懂,确实是这么想的,后来我自己经历了一遭,觉得你会这么做也没错了。有时候还真是羡慕你的果决敢为,而我就是顾虑太多,才不行……”

    墨兰心里微微叹息,柔声道:“你心里都明白,又何必恼火呢?你在这生闷气、委屈,除了让自己更难受外,又影响不了旁人一丝一毫,对你也没什么益处,还容易伤了自己的身体。既然如此,那就选择视而不见,不管他们想如何,你都只当看不见听不见,反正再有三日你就要出嫁了,以后这里于你而言也只是偶尔回来的娘家,也影响不了你什么。若是家人对你好呢,那你就多回来几趟,也多多关心他们;若是他们只想从你身上获利,对你不怎么关心呢,那你就只回来看看大娘子,其他人于你而言不重要,大家相安无事的处着就是了。只要你不在乎他们,那么他们不管做什么就伤不了你。”

    如兰低着头,眼角沁出水光,不知不觉间抓住了墨兰的手,紧紧握住,哽咽道:“我明白了,明明说好不在乎他们的,可我依旧做不到,每次都会被他们的所作所为伤到,可还是期盼他们能多在乎我一些。这是最后一次了,以后除了母亲,我谁也不管了,再也不会被他们伤害了。”说完,如兰嘤嘤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墨兰悠悠的叹了口气,“你也不是个蠢钝的人,只是太在乎、太想让他们多关爱你一些,才会被伤害。我不劝你日后一定要心冷如铁,这对你而言反而不好,只不过你要分得清哪些人你可以在乎,可以放在心里柔软的地方,而哪些人没必要太过在乎。只要你内心足够强大,只要你不在乎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怎么对你,你就会活得很轻松。以后啊,谁让你受气受委屈了,有气对着撒回去,别憋在心里折磨自己,做什么要自苦?若是我,谁让我不快活,我必定让他十倍百倍不快活,知道了吗?”

    她也不知道告诉如兰这些对不对,但是她觉得这世道女子本就过得艰难,忍一时不会风平浪静,退一步也不会海阔天空,更不会守得云开见月明。除非忍一时退一步能得到的回报巨大,不然做什么要忍让。